公元前年，在西周的镐京，也就是今天的西安市内，聚集着数量众多的成年壮丁，这些男男女女手中的锄头、挑筐等工具，预示着一场浩大的土木工程即将开始动工。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今天所付出的汗水与鲜血，会在明天，化为享誉中外的世界奇迹的第一块奠基石。
中国长城，始于周朝。以连续排列的城堡作为边境防御体系的这一创新想法，就是西周的首都镐京，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四散开来的。在西周的第一条长城修建完成后，这一想法随后也很快地影响了齐、韩、魏、赵、燕、秦等诸侯国，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俨狁的侵袭，各国也纷纷开始修建自己的长城，虽然各国所建的长城方向不同、长短不一，却成为了后世长城的修建基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动用30万人，将先前各国的长城相连，西起临洮，东至辽东，形成了最早的长城体系，绵延万余里，在当时被称为万里长城。随后，经过其后汉、明等多个朝代的修建与拓展，长城之工程更加浩繁，气势更加雄伟。我们今天所说的万里长城，其实是包括了从甘肃嘉峪关，到辽宁丹东鸭绿江畔之间，横跨甘肃、宁夏、陕西、山西、蒙古、河北、辽宁的全部长城，贯穿大半个中国，延绵不绝，如游龙一般，横卧在泱泱中华大地之上。
横跨众多地域，历经数朝数代，长城，对于中国来说，可以说是历史的书写者和见证者。古往今来，又有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文人墨客，为长城留下了不朽的篇章。幽王烽火戏诸侯、汉武帝长城沿线开互市促民族融合、女真族破山海关取代明朝入主中原、「春风不度玉门关」……诸多典故、诗词，千载传诵，至今不绝。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与转折，早已被悠悠砖墙看在眼中，无论是惊心动魄的伟大战役、改朝换代的世事变迁，还是镇守疆土的伟大将领，都在这长城内外写就，在砖墙之上，烙下印记。
历史与文明，为长城融入了内涵与精神，而山河树木，也让长城坐拥无限风光，使之不仅仅只是由冰冷砖墙所堆砌起来的建筑，而是化作中国的文化符号，名扬四海。长城的主体城墙依山脊而建，沿着山势的走向延绵万里，以其婉蜒曲折的身影，点缀着中华大地的锦绣河山。在其横跨的.8千米之中，向外眺望，或群山峻岭，或青松翠柏，或大漠孤烟。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坐拥壮美河山。而寒冬之时，落雪苍茫，此时这条银装素裹的威严砖墙，所具有的厚重、大气和精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遍寻不着的美景。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中，在长城之上登高远眺，凭古怀幽，那岁月之中，金戈铁马的铁蹄阵阵，离人过客的文人风骨，似乎就在眼前。
慕田峪长城
慕田峪长城位于北京市怀柔区境内。距北京城73公里，随着山势走向，自东南向西北延伸而去，沿途可谓群山环抱，风景格外秀美，享有「万里长城慕田峪独秀」的美誉。但是，不要被美丽的风光迷了眼，这座慕田峪长城，可并非为了游山赏景而建，盘踞在此处的它，可以说是战功赫赫的有功之臣。西临居庸关，东接古北口，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使慕田峪长城成为了守卫京师和明皇陵的重要防线，必须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因此，这里的敌楼和烽火台之密集，很难有其他长城可以比肩。
大雪落尽之后的北京，天空晴朗依旧，却为慕田峪长城披上了一席银白色的裘衣。北方的严寒，是落雪在树木的枝杈上形成晶莹剔透的冰晶，像极了裘皮大衣上，那一层细腻的绒毛，铺满这座山峦。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慕田峪长城青灰色的砖墙若隐若现，古老的砖墙，在一片炫目的白色中，勾勒出长城的走向，曲折蜿蜒。原本庄重威严的长城，透过少白老师的镜头，以砖墙为鳞片，以墙体为身躯，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犹如一条正在在冬眠中的巨龙，沉沉酣睡，透着安详、宁静。
司马台长城
北京周边的长城，全部为明代所建，因此与秦长城、汉长城相比，保存相对完好，司马台长城也不例外。司马台长城位于北京密云，这条延绵19公里的长城，是唯一一段没有经过现代修缮，却又能完好保存原貌的长城。虽以山势险峻著称。但司马台长城高耸的山峦却不能让慕名而来的人们却步。也正是因为奇特陡峭的山势走向，使得司马台长城的修建难度陡增，至今都让人难以猜测，当时是如何在最陡峭的地方靠人力建造城墙的。建筑难度之大，地势起伏之剧烈，使司马台长城被冠以「中国长城之最」的称号。
天空中不算厚重的云朵，在地面上投下了重重的阴影，从少白老师的这个视角看上去，阴影的边缘整齐而平缓，好像一面舞台，而台上登场的明星，再这样阴郁的黑色下，被衬托的格外靓丽耀眼。在被太阳照射的通红的土地上，司马台长城在位居高处，在如刀锋般的山脊上舞动，就像表演着走钢丝的少年，让人时时刻刻捏着一把汗。平缓的山坡，陡峭的岩壁，化为脚下唯一的道路，虽时宽时窄，时起时落，却最终也平安无事的走向远方。
箭扣长城
从知名度上来说，箭扣长城显然没有前面的司马台长城和慕田峪长城大，但若是说到险峻程度，位于京郊怀柔的箭扣长城却可以当仁不让。慕田峪长城以西十公里的地方，便是箭扣长城的所在地。如果说司马台长城以险文明，那么箭扣长城则是险的很有节奏，几乎直上直下的陡峭岩壁相当多，上下起伏之大，足以令攀登者胆寒。也就是因为这样奇特的走势，使箭扣长城整体看上去呈「W」状，犹如满弓扣箭一般，从而得名箭扣长城。
此种光景，乍一看，还真会恍惚片刻，以为自己身处于魔幻之地。密不透风的天空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暗淡的阴影中，却又因为落雪的反光特性，将整体色调都提亮了一些，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为箭扣长城附上了一层奇妙的妖气，十分罕见。站在箭扣长城最高的山峰向远眺望，便是一派群山如聚，巍峨壮阔的风光，滂沱大气，令人心生敬畏。远处狭长纤细的长城，隐匿在茫茫白色之中，几乎与山峦完美地融为一体，却不想，被峰顶之上微微探出头的烽火台，暴露了行踪。
河北金山岭长城
位于河北承德的金山岭长城，始建于北齐，后经过明代的一番重新修葺，便拥有了明朝的建筑风格。由于地处重要的燕山山脉，常年被视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修建之时格外用心。金山岭长城全长10.5公里，沿途设有关隘5处，敌楼67座，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在古往今来的众多战役中，屹立不倒，镇守着险隘雄关，在当时堪称完美的防御体系。
若想要体现镇守边关古建筑的沧桑之感，那么断壁残垣必然会是首选，想必少白老师也是抱有如此想法，才会拍摄出如此照片。地平线上，夕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一方天空。而就在不远处，浓密的云雾排山倒海吞噬而来，这黑云压境，如兵临城下，而地面之上，斑驳的落雪，徒增苍茫，令人无比压抑，透不过气来。近处，两座残留的敌楼，在逆光中形成剪影，剪影的轮廓，在夕阳明亮的幕布下，就连一砖一瓦的边缘也清晰可见。放眼望去，就犹如两座通体黑色的强壮卫兵，一左一右的矗立着，怒目而视，肃穆威严。纵使在千百年后，也依然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在这里，把守着一方河山。
山西偏关县长城
自长城进入山西偏关县开始，原本的情深绿树不复存在，而是清一色的换上瞭望不到边际的黄土飞沙，因为，这里已经是黄土高原的地盘了。这里的长城，多建于明朝，是当时明朝长城防御体系中，最前沿的部分。与北京周边的长城不同，这里的长城以夯土层堆砌而成，虽外砌砖石，却因为长年风霜的洗礼，砖墙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只能看到土黄色的碉楼与城墙。但就算是这样，偏关地区的长城依旧吸引着八方来客，只因其是唯一一段与黄河并肩前行的长城。万里长城从鸭绿江迤逦东来，行进到山西省偏关县，并没有直接跨越黄河西去，而是直转南下，与黄河并行三十公里，这一段长城与黄河并行的壮美景观，在中华大地上，可谓首屈一指。
站在黄河西岸，向东面眺望，黄色的大地，沟壑满布，像是经历了五百年风雨的面孔，饱经风霜，古铜色的脸上，条条皱纹，尽是沧桑。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黄土大地上，长城虽没有了端庄坚实的铠甲，黄铜色的身躯几乎要与黄土融为一体，却也依旧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依旧挺立于山峦之上。这条金龙，沿着黄河河水的走向，一路向南，在水天之间，延伸至远方，留下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守护着百姓的安康。
雁门关
与偏关相比，同在山西的雁门关，名气就要大上许多，作为长城中「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雁门关，报出名号，又会有谁人不识？纵观中国上下几千年，雁门关，足可以说是一部浓缩的中国史。从周朝至晚清，昭君出塞、李世民起兵、慈禧出逃、王之涣作《凉州词》……不知有多少知名的帝王将相、骚客商旅，在雁门关处，留下历史的烙印。曾在这里上演的一千七百余次的战争，又让多少历朝将士与百姓的血肉，融在了城土里。雁门长城，从其伫立在此的那天起，就注定将与政治、与战争、与血泪，如影随形了。
冬日里，白雪落尽时分，天空中那化不开的乳白色，是最好的幕布，将前方的雁门关城楼，映衬的格外清晰。城楼之上，因缺乏维护和保养而生出的杂草，尽显荒芜苍凉。雁门关前的青石板小路，曾经被无数朝代的千军万马走过，摩擦的如明镜一样，而现在却被落雪掩埋，露不出一丝踪迹。往日的辉煌气势，如今却荡然无存，在这片杂乱之中，唯有破败的城关，在呼啸的冬风中，兀自矗立，期盼着再一次的新生。此时此景，如今已经被重新修缮过的雁门关城楼所取代，新的城楼气派非常，早已没有了此时的颓败之象，少白老师的这幅作品，如今也再无可能拍出。
水泉堡长城
水泉堡长城，位于内蒙古清水县与山西偏关交界处，建于明朝宣德年间，为明朝狭长的长城防线上，再添牢靠的一笔。若单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水泉堡的重要性可与雁门关平起平坐，毕竟这里地势险要，处于山岭南侧台地上的水泉堡长城，与内蒙古相连，一旦塞外铁蹄攻破这里，便可长驱直入中原大地了，可见其重要程度。虽然在清朝时期，塞外战事相对清平，这里也开设了互市，促进民族融合，但这城墙之上的烽燧，却是万万不可撤的。
落雪过后的晴好天气，最能令人开怀，层层梯田披上银装，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亮白的光芒，丝毫没有寒冬所应有的严肃冰冷，却在画面中充满了明快活泼的氛围，连同观者的心情，也能一并感染上愉悦的气息。梯田之上，水泉堡长城的烽燧，风霜侵蚀的作用下，只剩下一个个黄土质地的火路墩，破败不堪。不过，明媚的阳光和用心的摄影师，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在明亮的光线下，一个个烽燧竟也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闪耀地矗立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中，甚为抢眼，在一片鲜活的色彩中，再也找不到一丝破败苍凉、死气沉沉的痕迹。
陕西安边堡
明朝是长城的最后修筑者，在其统治的二百多年里，从未停止过对长城的修缮，几乎把所有的秦长城，按照「五里一墩台，四十里一营堡」的规则，重新翻修了一遍，建立起一条庞大而完善的边塞防御体系。只不过，越往西边行进，这长城之中的大部分营堡和城墙，损毁的越是严重，今天已经再难在这片地区中，见到长城雄伟的身姿了，陕西境内的安边堡，就是一个例子。
细腻的黄沙广袤无边，纵横于上的流沙纹路条条可见，像极了沙漠荒野。温和的光线在上下起伏的沙丘上投下片片阴影，为整个画面增添了几分阴郁和沉重的气息，让这片本就缺乏生机的土地，更加死气沉沉，即使透过拍摄者的镜头和巧妙的构图，也难让人心生敬畏之情。远处的黄土堆高高耸立，这残破的夯土基座，原先曾是安边堡原来用于抵御外敌的烽燧，成为这片荒野之中，唯一坚实的物体。单看此景，任谁都难以猜到，这竟然会是长城的一部分。凝视着荒芜土地上的断壁残垣，昔日边关告急的烽火不再，边境壁垒的森严荡然无存。当年枕戈待旦的军士，金戈铁马的占城，早已在漫漫黄沙朱红，化作一帘幽梦，随着残破的烽燧，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甘肃峡口长城
进入甘肃，就等于进入了长城的发源地，秦始皇时期的万里长城便是从这里开始的。除了发源地，甘肃也是修筑长城最多的省份，秦、汉、明三朝长城并存于此，在甘肃境内延绵多公里，因此被誉为天然的长城博物馆。但甘肃省内的长城，大多年代悠久，多以夯土堆建而成，经过数千年的风雨冲刷、侵蚀和人为破坏，这些古老的长城，早已慢慢风化，一点点化为沙土，甚至消失。位于古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的峡口古城，是历代屯粮驻兵的军事重地，却也不能逃脱这样命运。
淡蓝色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强烈的日光直射而下，在这一片苍白荒芜的土地上，投下温暖的光线，而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斑驳的影子，在平原之中，显得杂乱无章。而右边明晃晃的土堤，却和这片杂乱的平原，形成鲜明的对比，平坦整齐的它，倒是颇有几分当年镇守城关时的严谨军风。这便是与峡口古城相连的汉秦长城，烽燧、列障、营盘早已被岁月消磨得不见了踪影。仅存的夯土墙壁，以硕长的弧形，纵深蜿蜒，与远处的崇山峻岭相接，消失在地平线之中，在黄土地上，坐看大漠孤烟直的西北风情。
河仓古城
在赫赫有名的玉门关以西20公里的地方，便是长城边防储备粮食的重要军需仓库，河仓古城。这座古城，建于西汉，自汉代以来，一直为把守玉门关一段长城的官兵将士，提供粮食、衣物、草料等的供给，在当时享有极高的地位与名声。而如今，朝代更替，岁月如梭，河仓古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雄伟繁荣，只剩下一片片残破的墙壁废墟，告诉着人们，这里曾有一座城池，为边境的安定，立下汗马功劳。
西北的大漠戈壁滩上，天空如洗过一般，湛蓝的摄人心魄，衬托得地面上的黄土废墟更加残破。如今的古城，远没有当初那样的雄伟，透过镜头，残存墙体的层次显示的格外清晰，土层之间甚至还夹杂着植物的茎杆，更显沧桑。左边残破的墙体，像极了垂首端坐的人，看着他对面风化严重的古城遗迹，若有所思。面对着断墙林立的河仓古城，凝视碧天黄沙的丝绸古道，这个人，是不是也在畅想着昔日古城繁忙的景象？商旅人牵着骆驼，驱着马匹，源源不断地将粮食、衣物、兵器、草料，运送至此，又从这里源源不断地发放给驻守边疆的将士……他是不是也在恍惚间以为，这里，还是曾经的古城，还是那个车马萧萧、驼铃叮咚的繁荣城池。
图/李少白：著名摄影家中央民族大学现代图像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拍摄长城和故宫第一人
文/李璐：资深图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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