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源生先生是我所敬佩的一位先生，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对中国长城的宣传之中，是河北长城尤其是抚宁长城的重要宣传者之一。在我本周一发出文章《年烧制的山海关东罗城城砖所反映的历史状貌》之后，付源生先生以他对建筑的敏感，向我提出了一些质疑。最重要的一个质疑是：“烧制转需要一个周期，当年烧的砖当年能用上吗？我认为修建年代至少比烧砖时间晚一年。”
很感谢付先生的质疑，这一判断充分说明付先生对建筑材料的熟悉程度，也让我意识到我以为自己在文中已经说明白的一些问题尚未表达清晰。为此，对上文略作补充说明如下。
（杨理先生摄，局部）
第一，长城的修建不是一时修成的，即使一个城池，也往往是经过多代人不断努力而修成，那些重要的城池更是如此。以山海关为例，共有7座城堡，相互协同、互为犄角。根据明朝历史的记载，山海关在明朝初年便已经开始进行建设，如《卢龙塞略》在卷五《开国经略》中明确记载徐达奉旨“发燕山等卫屯兵万五千一百人，修永平、界岭等三十二关”。当时所修关隘中便包括山海关。此后，天顺、弘治、嘉靖年间又曾增修，如天顺七年（）增加了北门，又修了威远楼；弘治十二年至十三年曾经对山海关长城边墙进行补筑；嘉靖八年（）曾增加关城南门并修建望洋楼，嘉靖四十四年（）又建设了威远堂等建筑。隆庆二年（）开始，山海关长城又一次补筑增强。万历七年（）又曾修建了入海石城……年所修建的是山海关东罗城的城墙，以及临闾楼、牧营楼两座小型城楼。总之，山海关形成现在的规模，是不断修建而成的，并不是一次成型的，因此，在获得批准之后，集中较多人力，是能够在较短的时间里修建而成的。毕竟，年的主要工程是技术含量不高的墙体修建。
第二，东罗城的城墙砖，不是每一块都印模，实际上，没有必要制作太多印模的城墙砖。因此，烧制的数量不会太大。我在南方生活，旁边有砖厂，再加上我们小时候自己住的房屋就是在泥瓦匠的带领下自己烧制砖头和瓦片而成，对砖的制作大致有了解。大体上来说是这样的：首先的工作是取土和筛土。土需要柔和且有一定的粘性。为了增加砖的粘性，我记得当时曾经采用一些措施进行土的粉碎和过筛。基本上来说，土越纯越好。其次是将土变成泥。这个过程我们当时主要是赶牛来完成的。再次是将泥土放到木制的砖模中，压实，将砖放在一些区域脱模晾晒。晾晒时，为了保证砖坯不变形，最好能一直保持放在比较背阳的地方阴干，这种阴干的工作大概要1-2个月才能完成。等到砖坯完全干燥后，就可以放到砖窑之中烧制了。砖窑可以随时垒砌，但一定要注意其质量。这个过程是整个砖瓦制作中很重要的一步，如果没有做好就会导致前功尽弃。用草木松枝等慢慢烧制10余天，就能让砖慢慢烧成。为了表示对这一工作的郑重，烧砖撤火的那天，泥瓦匠会要求居住者全家围在砖窑旁守夜。那时我才5岁多，对这一仪式的记忆极为深刻。至于此前的工序，则是因为对这一仪式的郑重，后期曾经多次去观摩砖厂的工作，有些印象。长城砖比我们盖房用的砖大一些，因此，在长城砖的烧制周期会更长一些。大体上来说，如果不是那种特别严苛的、如铺在紫禁城里的“金砖”那样的砖头，对于泥土的纯度要求不太高，前期选土和泥的时间会比较短，后期砖石烧成之后的自然晾凉时间也不会特别苛求，因此，从计划用砖到实际用砖，大概需要的时间在3个月左右可以实现。
付源生先生在建筑方面的造诣很深，他认为需要一年左右的准备，是充分考虑了砖头的严格程序。确实，如果要细致选土，仅选土一条便需要半年以上的周期；晾晒砖坯也是如此，如果全部用晾干的方式，也需要较长的时间；再加上后期烧制的工序，确实最好做好一年左右的准备时长。但长城城墙的修建并不是为皇宫大院那种特别重要的建筑进行修建，因此，工匠会在工序的进行过程中充分考虑并尽可能实现砖的供应。总体来说，准备的时间越长，所修工程所用的砖石往往会更好，这是不容怀疑的。
很遗憾的是，现在我们修缮长城时，有一些区域的砖甚至没有烧制工序，而是用石头粉压制而成。这种砖在一开始看着比较平整，但经不起风吹日晒和人力踩踏的考验，往往在较短的时间里出现问题。这是很遗憾的事情。
（付晓彤先生手绘，付源生先生摄）
第三，长城砖应该是在长城修建处烧制而成，而不是从远处运输而至。付源生先生困惑的这一点，也曾经困扰是我很长时间。在我以前，会考虑参与修建者烧砖并将其带到现场来的情况，这一观念被我后来不断阅读文献的记录消除殆尽。现在，我基本上形成了这样的判断：我相信紫禁城等重要的地方的砖会是从远处运来，包括长城上的一些异形砖和部分记录工事的石头可能会是从远处运送而至，但多数砖应该是就地取材、就地烧制的。山海关一带修建城池，会在附近有专门的砖窑厂为其提供砖，这一点是应该可以肯定的。
第四，长城文字砖应该是在报批工程时已经开始规划，并在初步获准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而且，这些文字砖应该会是在报批工程初步确定了参与修建的机构时统一开始烧制的，很可能为一个砖窑一次烧制而成。为什么这么判断呢？因为它们所需要的量不多，只需要对各机构职责有明确分工和标识即可，因此不必要烧制太多。而且，哪些机构能参与到这一工作中，这对于每一个计划修建城池的工程报批者来说，是谙熟于胸的。另外，为了保证标识的准确，它们会在比较靠前时候烧制，以保证各段修建时均有文字砖可用。
这里还有一点值得留意，一般城墙的修建都是包砖结构，而不是从里之外都以砖砌成，因此，在中国古代历史上还有不少长城墙体属于后期包砖。如果采用的是包砖技术，那么，在修建城墙、对城墙内部结构进行堆垒和夯筑时，仍有时间就地烧制砖头。在某些区域，包砖会单独申报工程来完成，这可能与每次工程的经费有关，也可能与付源生先生所提砖未能及时准备好有关。从这一点来说，付源生先生的考虑是值得每一位研究长城的人细细思考的。
（东罗城文字砖万历十二年德州营造，转拍自《山海关长城漫话》）
感谢付源生先生，让我将这些进行了更详细的分析。这些分析不是说，长城修建时不会出现跨年修建的情况，刚好相反，很多长城的修建确实存在跨年的情况。只是万历十二年（）仅仅修东罗城的城墙和两座小城楼，这一工程量并不大，因此跨年的可能性不大。
真理是越辨越明的，我的这些分析并不一定完全准确，只是将几年里遇到的疑问进行反复论证后，觉得这是比较稳妥的答案。先以此回答付源生先生的疑问，并期待更多长辈和朋友的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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